2017年4月22日 星期六

來自北京控訴: 誰是殺死一個書店的兇手

誰是殺死一個書店的兇手

 2017-04-22 安貧 
開書店九年了。
4月21號,政府告知,書店門口要求封閉,原因是影響市容。我們所持的所有營業執照及許可證被指無任何作用。書店厄運終於來臨。

(這就是我們所謂“影響市容”的門面,確是每日遊客拍攝的一道風景)

城管封門是分分鐘的事,容不得你講理。那些年輕人從鄉下來,有的是力氣。

(拆除封門的其他店) 

我也從鄉下來。
少年家境赤貧,沒有書讀。記得小學時,偷了媽媽兩元錢,買來附近鎮上唯一一本字典。後被媽媽發現,一頓暴揍,強行把字典退回。感謝供銷社大姐態度蠻橫,售出商品概不退回,我才保住這本字典。清晰記得,當媽媽拿著退不回去的字典悻悻回家時,我內心是怎樣的狂喜,從此天天把字典背在書包裡,那是我少年時多麼巨大的隱秘快樂。

(那時候的舊字典)

舊時春節,大人通常會給孩子一些壓歲錢。我攥著兩元舊紙幣,走30里路,去東光趕集,買20本舊雜誌回家,藏在櫃子最下面,趁大人不在時,偷偷拿出來閱讀。母親問我錢的去向,我就扯謊說買了包子。

村子裡有書籍的人極少,每到週末我都跑到村里小賣部去尋人們不看的人民日報,那時記得有一個布穀板塊,時常登一些文學類短文,每次總是讀了再讀。

後來上了縣中。縣文化館有一不大的閱覽室,貼牆有四五個書架的樣子,一五十歲上下的大媽負責看管。我彷佛一下子找到了寶藏,每週必去,每次借三兩本回來閱讀。那時如飢似渴,只管讀得痛快,耽誤了不少課程,經常被學校大喇叭點名批評,而自己完全渾然不覺。

(書店內部)

矛盾、魯迅、契訶夫、陀思妥耶夫斯基、高爾基、冰心、鬱達夫、拜倫、普希金、康德、邊沁,那時閱讀完全沒有揀選,只要有書就是大好的。

學校後面是一條小河,跨過河是柳樹垂蔭的田野。那時,最愛一個人在樹下朗讀泰戈爾的吉檀迦利和飛鳥集。

(書店內部)

開書店九年,南鑼越來越火,書店依然安靜。
時有人問,緣何在南鑼鼓巷繁華地段開這樣一間小小書店?
一直笑答:這邊沒有書店呀,或者說,不會幹別的。

如果你了解過一個人對於書籍曾經多麼飢渴,就會理解為什麼我願意默默在這裡做個賣書人。
 
(店裡的“飲水者”)

美國哲學家霍弗也是與我一樣的飢渴者。

他比我不幸,少年失明,父母雙逝,沒有上過正規的學校。15歲眼睛復明後,就天天泡在附近的一個小舊書店裡。店主厚道,允他免費閱讀。據說,他把整個書店的書都一一看完,他害怕再次失明,無緣再看。

南鑼鼓巷火熱是有名的。但我相信在花枝招展嘴角沾滿油漬的人群中,總有一些靈魂飢渴的少年期望遇到書店。

有時候,你存在,就是為了不讓一些人失望。


南鑼鼓巷商業不計其數,但純粹的書店僅此一家。
如今開書店並不容易,賠錢自不必說,九年來,來自政府的騷擾從不間斷。

開店之初,自己手工做了一個實木的燈箱,上寫書茶兩字。天色晚時,總有過路人被這柔和的燈光吸引,進門來買本書,喝一杯熱茶。

後來城管突然來襲,不問因由,就直接給拆掉了。

(已被拆除的實木燈箱)

過了兩年,經常帶人來書店參觀的東城區領導說可以裝個燈箱,於是我又設計,安裝了新的燈箱。可惜沒過多久,又被城管拆掉了。

(再被拆除的鐵質燈箱)

書店舉辦一些讀書活動,也時有安保前來招呼,只要有令,就必須停掉。

燈箱不讓裝了,店員想在門口放置一個竹木書架,供大家免費做舊書的流通,給胡同添一份書香。結果不到兩小時,城管就責令收回。問上面的領導,無人知道誰來做主,允一個小書店在門口擺幾本書籍。想想周夢蝶先生幸虧生活在台北,若在北京,幾十年的書攤是萬萬擺不成的。這個城市配不上周先生。

(它只在門口停留了不到兩小時)

工商、消防、文委時不時光臨,各種盤問。去年文委以圖書許可年檢過期為由,罰了兩千,沒收部分書籍。

我們把各種證照辦理齊全,以為終於可以安全了,不想這一次是全城運動,還是厄運難逃。

整治開牆打洞以最粗暴、最醜陋的方式在整個城市推進。每次都有特警現場護衛。
同行豆瓣書店據說已經在這次被整治中掛掉了。

(豆瓣書店) 

記得曾經一個姑娘來書店拍照蓋戳留念。她到全國各地書店留念。問其因由,她答得也很直率:反正書店早晚會關掉,留個念想。

我後來裝修時,索性用水泥澆築了一個固定牌匾,鼓勵自己持久把書店開下去。

但是,面對一個城市的麻木、無知、粗暴,沒有任何材料是牢固的。


有時我很想問問,誰是那個願意殺死一個書店的兇手?
但你似乎永遠找不到他。你問過的人都會麻木地回答,他沒有辦法,這是上面的命令。

這不得不讓我想起阿倫特以及那些平庸的納粹。

九年來,書店雖小,卻也招待了不少知名的客人,從像龍應台、茅于軾、野夫、餘世存、曲磊磊、瞿小松、楊葵、老村、資中筠、柯文輝這樣的作家、畫家、音樂家,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客。很多客人把這里當作來北京的第一棲息地。一個日本老師每次來北京,都先來書店,再去賓館住下。她說:這是我對北京唯一的惦念。

(藝術評論家柯文輝的活動現場)

不少人稱呼書店為北京的瓦爾登湖。

九年來,我幾乎謝絕所有的記者採訪,為守住喧鬧中的一點安靜。

這一次算是政府懂我心思,成全了我的安靜。

一個城市的庸俗和野蠻殺死任何一件美麗的事物都不是困難的。所以,我沒有悲傷。
他們不值得我悲傷。

(書店門口)
深鞠一躬,衷心感謝九年來每一個來書店的客人。

謝謝你們的眷顧與陪伴。北京還有很多更美的書店,比如旁觀書社,比如單向街書店,比如蜜蜂書店。請多去那裡買書,疼愛他們。

願大地上愛書的好男好女們懂得靈魂相互接濟,彼此給彼此力量。

願更多的人求助書籍去保衛和建設獨立的人格、慈悲的心靈、不去作惡的勇氣。

(書店門口)

最後,送給每一位在這個時代依然相信美好,護衛美好的人們。這是我力所能及可以提供的溫暖,願我們回到生活時,重獲勇氣,用更浩蕩的美好去鄙視和抗爭他們的苟且與野蠻:

安貧詩歌/在每個骨節下都埋下了種子
1
感謝你給我傷口,
讓汩汩淌出的鮮血驗證我的河流。
2
感謝你給我牆壁,
讓我反复練習靈魂自由的技藝。
3
我知道你會斬斷我舉著花朵的手臂,
所以沒有驚奇。
4
就算整個春天覆滅,
我也不會發出嘆息。
5
感謝你的野蠻,
讓我用玫瑰作為刀槍,
用寧靜的眼神作為弓箭。
6
就算整個世界成為沙漠,
我也只會滴下雨水,而不是眼淚。
7
我在受傷中成為不屈服的人,
成為勝利者和頑固的善意。
8
讀過宇宙的悲傷之後,
就不再悲傷。
9
我自己準備好了太陽和流域,
在每個骨節下都悄悄埋下種子。
10
我從不期待從天而降的春天,
我自己備有四季,
一個人下大大的暴雪,
一個人種植高高的雲杉。


我很想留住這個書店,為一個城市留住一處寧靜。

感謝每一個願意轉發挽留書店的人。然後我也希望那些擁有權利的人同時也擁有良心和勇氣,不要輕易去殺死一個書店,更不要輕易奪去那些小生意人的生活。

如果最後還是無力挽留,在這裡再次給每一個讀者和愛書人深鞠一躬,就此作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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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....有时我很想问问,谁是那个愿意杀死一个书店的凶手?
但你似乎永远找不到他。你问过的人都会麻木地回答,他没有办法,这是上面的命令。
这不得不让我想起阿伦特以及那些平庸的纳粹。
九年来,书店虽小,却也招待了不少知名的客人,从像龙应台、茅于轼、野夫、余世存、曲磊磊、瞿小松、杨葵、老村、资中筠、柯文辉这样的作家、画家、音乐家,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访客。很多客人把这里当作来北京的第一栖息地。一个日本老师每次来北京,都先来书店,再去宾馆住下。她说:这是我对北京唯一的惦念。
......
(书店门口)
最后,送给每一位在这个时代依然相信美好,护卫美好的人们。这是我力所能及可以提供的温暖,愿我们回到生活时,重获勇气,用更浩荡的美好去鄙视和抗争他们的苟且与野蛮:
安贫诗歌/在每个骨节下都埋下了种子
1
感谢你给我伤口,
让汩汩淌出的鲜血验证我的河流。
2
感谢你给我墙壁,
让我反复练习灵魂自由的技艺。
3
我知道你会斩断我举着花朵的手臂,
所以没有惊奇。
4
就算整个春天覆灭,
我也不会发出叹息。
5
感谢你的野蛮,
让我用玫瑰作为刀枪,
用宁静的眼神作为弓箭。
6
就算整个世界成为沙漠,
我也只会滴下雨水,而不是眼泪。
7
我在受伤中成为不屈服的人,
成为胜利者和顽固的善意。
8
读过宇宙的悲伤之后,
就不再悲伤。
9
我自己准备好了太阳和流域,
在每个骨节下都悄悄埋下种子。
10
我从不期待从天而降的春天,
我自己备有四季,
一个人下大大的暴雪,
一个人种植高高的云杉。
.......

4月21号,政府告知,书店门口要求封闭,原因是影响市容。我们所持的所有营业执照及许可证被指无任何作用。书店厄运终于来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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